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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我的清明節

2024-04-03文化

我還不曾有過屬於自己的清明節。

這意味著已過半生卻還站在「成年」的門檻之外,那份責任與義務有人替我承擔著呢。

小學四年級,爺爺故去,在離開家鄉之前,清明時節,父親總是叫上我,跟著去上墳。

記憶裏的四月初,總會飄著些小雨,鄉間的小路越走腳上粘的泥越多。那墳塋就在家不遠處,掩映在成片的油菜花田裏,歷經一冬,有些倔強的雜草冒頭了,清理之後再添點新土,仿佛像是掃除與另一個世界通話通道中的障礙。

我在一旁木訥的看著,直到隨著父親彎腰蹲下,開啟紮好的黃紙與冥幣。父親不抽煙,否則應該摸出一包爺爺愛的「大前門」,陪一根,聊起來盡興些。

他只摸出一盒火柴,曠野的風總是很大,亮起又滅,嘗試幾次失敗後,示意我擋著點。爺爺看了,定是會說——「鬼小揪,一點用沒得。」

燒著紙說著話——吾爺啊,給點錢你那頭用用哦,別省哦,該花花,該穿穿。小磊(我的乳名)也來看你了,快上初中了……

這就是遞話頭了,於是我有樣學樣,也說些勸慰闊綽的話。

再磕四個頭,這墳就上完了,回頭看著墓碑前插著的代表我的那根「哭喪棒」,總覺得是自己命運終點的航標。

實際上,穿過墳塋再走一裏地到達的「小陳莊」,才是這幾十年來我和爺爺的意象中反復出現的地方。

童年的夏日傍晚,他帶我去那看露天電影,要走過的窄窄小路,兩旁是農田,恰好是現在安葬他的地方,也是整個村子過去的人安息之所。

放著大概是【燕子李三】、【大決戰】之類的電影,中途我一般就撐不住了,困意襲來,可又老實的很,不似別家孩子跑到熒幕前,惹來一陣斥罵。

爺爺會跟我說,快結束了,快結束了,回去吃好東西呢。

我說有哪些好吃的呢?

他說——麥乳精啊,酥餅啊,雞蛋糕啊,早上呢,再叫你奶奶攤點雞蛋餅。

我就精神起來了。

那些都是他的五個閨女逢年過節孝敬他的,奶奶總是把這些好吃的藏到我們孩子找不到的地方。

我有時候都懷疑姑姑們會叮囑老人——這麽大歲數了,你留著自己吃哦,別都給小揪們吃的了。

我之前不懂,大人小氣哦。

後來想想,是爺爺這輩子沒吃過好東西,小孩日子長著呢。他大概在去世前還幹農活。寒露霜降牛入屋,清明谷雨牛出屋。爺爺領著大黃牛,去耕田播種,開始又一年的勞作了。

那些露天電影嘛,一般是村裏老人過大壽時,兒女請來放映的。

在散場回去的路上,我惦念著好吃的,嘴也甜起來了——等你過壽了,我也給你放電影。

爺爺哈哈大笑,在他長眠之地旁的小路上。

我意象裏反復出現雞蛋餅,放足了雞蛋和小青蔥,土竈裏的火旺盛,味道隨著煙囪刺破晨間的霧靄,爺爺吃完,給牛套上犁頭,我聞著香味起床,日落之後,見他回來。

高中之後,不在鄉裏住,清明就沒去上墳過,所以我說沒有屬於自己的清明節。

我沒有作為一個獨立的主體去到那唯一能與故人對話的場所,因著自己的想法,去傾訴,去祭奠。我被領著,我看著,我是這種儀式裏排序靠後的一個。我總覺得若有這份特定的責任,那也有父親在應承著,他會將我的近況念叨著,讓爺爺勿念。

我還不曾有過屬於自己的清明節,這當然也是一種幸事。

前幾日,看報道,說某地清明祭掃鋪張浪費,別墅紙馬,極盡奢華之能事。

我想想嘛,人這一生,草木一秋,不過是了卻自己的遺憾,長自己的面子而已。

這種對舊範式的層層加碼或許不會延續太久了,大抵現在的人都會找到更直接與故去的先輩共鳴的方式。我先是看到「餓了麽」時令系列的「清明篇」,三則短片講述的恰好也是食物與逝者的關聯。

兒子開啟一瓶酒,與逝去的父親開啟跨越時空的對話,以前是管著父親少喝,現在是爺倆難得的一起喝。

生前高血糖的奶奶被兒子管著不能吃甜品,待逝去了,孫女遞上小蛋糕,奶奶再也不怕了。

丈夫給亡妻帶來生前愛吃的青團、拿鐵、揚州炒飯,他終於不用遷就她,可以吃蔥了,可也吃不慣了。

看完這三個小故事,我倒沒生出「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悲愴。食可慰人,因「味道」而勾連的記憶總讓陰陽兩隔的彼此又靠近在一起了。他鐘愛的酒啊、蛋糕啊、揚州炒飯啊,就是獨特的指紋,區隔紅塵歷歷所遇人海中的其他,又像是攤開的地圖,讓獨家思念精準的達到,再與往事幹杯。

往生的人,位列仙班也好,飄忽它界也好,總歸是餐風飲露,帶著他們愛吃的,愛喝的,雪沫乳花,蓼茸蒿筍,人間有味是清歡,是在一起時,濟濟一堂,淡淡的歡愉。

我想到家鄉已經有三個電影院了,我想到未兌現的露天電影的承諾,我想到龐大的機械取代了黃牛,那些都是很好的故事,可等我有機會再給爺爺上墳,我能想到的就是那碗黃澄澄的雞蛋餅,是勞作的起點,是歸家的訊號。如今一起吃,再陪一根煙。

我們這一代人變了嗎?

曾經的祭奠是紙錢,是規制的果品,它象征著不善表達的那一輩人,因循守舊,沈默不語,又有思念湧動。

而現在,就像在「餓了麽」時令系列的「清明篇」裏看到的,那份思念更具象化,更因著各自的記憶而不同。好吃的是食物,更好吃的是我們的故事。

我又在某個年輕化的社交平台看到一個貼文:

有個小女孩問——能不能給過世的奶奶牌位供奉小蛋糕啊?奶奶生前很多東西不能吃,吃了會痛風,我就是想讓奶奶試一下之前吃不到的好吃的。

有網友回復——可以的,奶奶現在什麽病都沒有啦,她會吃掉小蛋糕的靈魂,然後你可以幫奶奶吃掉那個沒有靈魂的小蛋糕。

另一個網友的回復更是「殺」我三次——可以啊,我給爸媽上墳都帶的奶茶,因為我媽喜歡喝奶茶。

還有個網友回復——奶奶在下面到處炫耀:「你家裏給你燒啥了?」「你怎麽知道我孫女給我做了蛋糕。」

所以,我說,屬於我們的清明節,有了更柔軟的表達。

百年之後,若有親朋老友來相看,且為我來一份「蛋白多多鮭魚能量碗」,別放醬。

思考題:你會帶什麽食物去祭掃?有哪些關於食物與故人的故事?你如何評價餓了麽清明時令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