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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革命、搞建設、做研究……馬識途的成都往事

2024-03-29文化

李劼人有一次曾對馬識途說:

「你這個人,我看可以寫文章‘立言’。去當官‘立德’‘立行’的事,恐非你之所長。讓他們去幹吧,你還是潛心於創作的好。」

但直到將近二十年過去之後,年過花甲的馬識途才開始作為作家而存在。在他一生漫長的歲月中,存在著多個不是作家的馬識途。而這些「不是作家」的馬識途,大多都與成都息息相關。

1、地下黨馬識途在成都

從1938年到1949年,超過十年的地下工作,是馬識途一生難以磨滅的經歷。那時的成都,對馬識途意味著危機四伏。

1949年初,時任川康特委副書記的馬識途與書記蒲華輔約在成都春熙路的茶館見面,見面後發現有特務跟蹤,立即分頭離開。馬識途甩掉兩個盯梢的特務脫身之後,卻很快接到了蒲華輔被捕且叛變的訊息。

馬識途以豬鬃商人的身份到重慶、再跟著一撥路上認識的跑單幫商人混到廣州、然後穿上西服化裝成高級洋行富商抵達香港。而馬識途的同誌呂英,卻因為脫身不及而被捕,受盡酷刑後犧牲在渣滓洞。

2020年,根據馬識途同名小說【沒有硝煙的戰線】改編的電視劇開機,小說中關於地下黨員面臨生死考驗的情節來源於歷史真實(邱峻峰 攝)

地下工作的經歷,後來被馬識途原原本本地告訴世交羅廣斌,改編寫進了小說【紅巖】裏。【紅巖】裏叛徒甫誌高的原型即是蒲華輔,書記許雲峰茶樓被捕是馬識途茶樓脫身的改編、成崗辦【挺進報】是馬識途和王放在成都收聽延安廣播辦地下報紙的經歷、白公館監獄的領導者齊曉軒的原型是馬識途在西南聯大時的室友齊亮……一部【紅巖】,許多情節和人物來自於真實事件。

馬識途毫發無失真地結束地下工作,實在是人生大幸。馬識途的第一任妻子劉惠馨因叛徒出賣被捕,1941年即犧牲在湖北恩施;齊亮和馬識途的妹妹馬秀英成婚,在成都被叛徒認出被捕,重慶解放前都在大屠殺中犧牲,如今長眠在歌樂山烈士陵園;馬識途的另一位西南聯大室友吳國珩,解放初犧牲在雲南……

後來在成都安然度過余生數十年歲月的馬識途,常常想起當年那一批意氣風發的青年:他們沒能看到一個新的成都。

2、成都的城建主管馬識途

1952年,馬識途被調去成都城市建設委員會擔任副主任,負責新成都的城市建設一線工作。他召集工程師座談,商量城市建設該從哪裏開始。工程師們說下水道,馬識途一口答應。他對頗感意外的工程師坦言:以前成都發大水、半城被淹的慘狀,我是親歷者。

第一批預制件運到,老百姓圍著一節節長約一米、內徑也一米的水泥管子看稀奇,但當時卻有不同的聲音:把成都開膛破肚究竟是要幹什麽?花那麽多錢勞神費力把這些管子埋到地下劃不劃得來?幸好聲音不曾起多大作用,雖然沒有起重裝置、沒有水泥攪拌機,一切全部只能靠人工挖土埋設,成都橫貫城區的一條下水道還是修好了。

除了修地下看不見的下水道,更多的還是修地面上看得見的房子。修過蘇聯專家的招待所、成都工學院的「大屋頂」辦公樓之後,1957年馬識途被省委書記叫去,要求把金牛壩的小招待所擴大改建成現代化賓館。

後來馬識途再到金牛賓館,時不時還會想起自己當年在這裏搞建設的一幕。

2016年,馬識途在金牛賓館,與四川國際文化交流中心的理事們一起合影(劉海韻 攝)

3、科學院長馬識途

1958年金牛賓館的中央成都會議開過,因為會上提出了「向科學進軍」的決定,具體措施是在各省市建立中國科學院的分院,於是馬識途又被調去組建中科院四川分院。

一開始只從川大和華西大學調來兩名化學教授,於是化學研究所的牌子先掛起來;從重慶要來一個衛生廳不管的中藥研究所,於是生物研究所的牌子也有了;之後地理研究所也草創……馬識途一點一點地把四川分院從無到有拼湊成形。

2017年,102歲的馬識途出席2017中國(成都)國際科幻大會(張士博 攝)

在科學院工作始終,九寨溝是馬識途印象深刻的經歷。1970年,中科院成都生物研究所植物研究室的研究員印開蒲在川西北作調查時,聽當地人說有一個叫九寨溝的地方風景特別美,一去就驚呆了:仿佛進入一個童話世界。

但1975年再去,發現那裏已經開始大規模砍伐森林,往上匯報要求建立保護區,結果杳無音信。1978年又去,發現情況更加嚴重,於是起草了一份要求建立自然保育區的報告,跟九寨溝的照片一起送到了剛剛恢復工作的馬識途辦公桌上。

馬識途趁去北京中科院開會的機會,把報告和照片送呈國務院副總理方毅,三個月後國務院正式下文建立九寨溝等四個自然保育區,才有今日依然美麗的九寨溝。

後來馬識途去過兩次九寨溝,「看得如癡如醉」。

4、書法家和學者馬識途

晚年生活,馬識途大多是在成都的家中揮毫潑墨、博覽群書。他從六歲開始執筆寫字,一生跟書法結緣的時間超過百年。本來出身就算書香世家:藏書有法帖、堂屋有金匾、處處有對聯。耳濡目染再加言傳身教,馬識途發蒙之後就開始練隸書和漢魏碑帖。

但大半生奔波起伏,隸書練得斷斷續續。到了完全退休之後,總算有時間在舞文的同時也弄墨,寫一點書法作品,既自娛也用以饋贈親朋好友。九十歲時不願興師動眾地搞祝壽,便辦了一堂書法義展,將所得捐給了貧困大學生,印了一本【馬識途書法集】。

2019年,馬識途在練字(陳謀 攝)

十年後,又辦了一次書法義展,出了一本【馬識途百歲書法集】。雖然馬識途自謙書法「不足以傳世」,但倡導不以書法為求名得利的工具,實在就已經比不少所謂的書法家更擔得起書法家的名號了。

雖然2020年宣布封筆,但馬識途也沒有就此閑著。上世紀四十年代在西南聯大時他選修過文字學大家唐蘭的說文解字與甲骨文研究兩門課,還有陳夢家的金文課程。當時系主任羅常培曾鼓勵馬識途從事學術研究,但組織上要求馬識途去滇南當工委書記,於是聽課筆記和研究文稿不得不統統付之一炬。之後七十多年,馬識途和甲骨文再無來往。

雖然筆記燒掉了,但甲骨文一直在馬識途的腦海裏存在。封筆之後終於開始恢復當年未竟的歷程,馬識途重拾古文字研究,最終寫出兩本【馬識途西南聯大甲骨文筆記】。

跟他的書齋「未悔齋」來自屈原的詩句一樣,初心在,雖九死其猶未悔。

不是作家的馬識途,有多個身份的馬識途,一生做了許多常人難以企及的事。上天給了他這麽長的壽命,他也把時間用到了極致。常人沒有像馬識途那樣爭分奪秒做事的專註,卻往往擔心自己活得不夠長久。他一生與成都有緣,數十年來在成都戰鬥、工作、奔波,既曾殫精竭慮,也已安度晚年。如今他舍不得離開成都,成都更舍不得他。

文/程啟淩 編輯 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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