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8月17日下午,上海愚園路愚園坊20號。
位於租界內的愚園路,修建了很多花園洋房和新式住宅,是當時上海最高級的住宅區之一。這裏居住著很多上層人士和文化名人,平日萊恩靜祥和。
但是,這一天下午,淞滬警備司令部稽查處長鄧警銘,忽然帶領偵查隊趕來,聯合公共租界總巡捕房的偵探,把愚園坊20號團團圍住了。鄧警銘一聲令下,偵查隊持槍一擁而入,屋內瞬間一片混亂。
很快,屋內的13人全部被捕,他們當時就被送到靜安寺英國巡捕房,關進一間一丈見方的臨時囚室中。在這間囚室中,有個叫鄧演達的人,蔣介石得到訊息後,欣喜若狂,不顧各界的反對,下令處決鄧演達。
1931年11月29日,鄧演達在南京城外麒麟門的沙子崗被殺害,終年36歲。
鄧演達是誰,他為什麽去愚園路愚園坊20號,又是誰出賣了他呢?
鄧演達這個人,絕對是傳奇人物。1895年,鄧演達出生於廣東惠陽的一個貧困家庭,他在少年時期就參加反清活動,14歲考入廣東陸軍小學,16歲跟隨學生軍參加北伐活動。之後,鄧演達又進入廣東陸軍速成學校和武昌陸軍第二預備學校學習。
此後,鄧演達又進入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畢業後在軍隊中一路升遷,深得孫中山的嘉許。1924年,鄧演達任黃埔軍校訓練部副主任,後任黃埔軍校教育長。後來,他歷任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中央軍委主席團成員等職務。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後,鄧演達公開譴責蔣介石,與宋慶齡一起開展反蔣活動。
那麽問題來了,鄧演達到上海愚園路愚園坊20號幹什麽呢?
原來,鄧演達在上海建立了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在當時被稱為「第三黨」。1931年8月15日,第三黨在愚園坊20號秘密開辦短期幹部訓練班,目的是為即將發動的江西武裝起義培訓骨幹力量。
8月17日,培訓班正式結束,當天下午要舉行結業儀式,鄧演達趕來擔任主講人。
第三黨也知道他們的行動十分危險,所以選擇在租界秘密進行,相對安全一些。當天結業儀式的時候,組織者考慮到鄧演達的安全問題,還專門規定所有參加者都在裏面用餐,中途不準離開。
如此嚴密的措施,上海警備司令部是怎麽得到訊息的?下面,我們必須要介紹一個名叫陳靜齋的人了。
陳靜齋是江西都昌人,在景德鎮長大。1925年,他考入了黃埔軍校,曾在校軍醫處任職。北伐的時候,陳靜齋當了第三軍衛生材料庫庫長,北伐軍攻入南昌後,他被調任江西省檢察廳檢察官。
1927年,陳靜齋的人生發生了重大轉折。
陳靜齋這個人,就想在亂世中撈些好處,最好能名利雙收。1927年1月,南昌建立了國民黨江西省黨部,當時的秘書是王忱心。王忱心是共產黨員,在他的影響下,陳靜齋很快就加入了共產黨。
陳靜齋沒想到,自己加入共產黨還不到三個月時間,蔣介石就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員。
陳靜齋嚇壞了,但他決定再觀望一下。當時的情況是,江西省主席朱培德聽命於武漢政府,屬於反蔣陣營的重要人物。而且,朱培德還專門給何應欽寫信,把蔣介石痛批一頓,希望何應欽也站出來反對蔣介石。
既然江西省主席也反對蔣介石,陳靜齋覺得,自己在南昌暫時還是安全的。沒想到,僅僅一個月後,蔣介石就把朱培德拉攏了過來。當年5月底,朱培德查封了共產黨所辦的【三民日報】,把一百多名共產黨員「歡送出境」。
陳靜齋一看,傻眼了。怎麽辦呢?陳靜齋果斷宣布脫離共產黨,然後卷起鋪蓋回家,隱居了起來。
陳靜齋在老家膽戰心驚躲了差不多一年,發現根本沒人搭理他。也許自己跑得很及時,也許他就是個小人物,沒人在意。總之,陳靜齋思來想去,既然已經躲過了風頭,還是要出來繼續混,說不定還能飛黃騰達呢。
1928年5月,陳靜齋來到上海,找到了王忱心。陳靜齋此前雖然逃跑了,但畢竟沒犯下什麽錯誤,王忱心於是把他介紹給譚平山,讓其加入了第三黨,進行地下工作。
在這裏要簡單介紹一下「第三黨」。
1927年冬,譚平山、章伯鈞等人在上海成立「中華革命黨」,對外表示要繼續奉行孫中山的「三民主義」。鄧演達一直在海外與該黨保持聯系,回國後又召開會議,正式將該黨定為「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當時人稱「第三黨」。
陳靜齋覺得,第三黨也是奉行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蔣介石肯定不會下黑手了吧?工作了一段時間後,陳靜齋才發現,第三黨也是反對蔣介石的。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暫時安全,但隨時有可能送命。
就在此時,陳靜齋被提拔為中央幹事會上海分會組織部負責人,算是跳級升官了。本打算再一次逃跑的陳靜齋,見自己成了大官,又舍不得走了。但是,他工作能力不行,接二連三出差錯。
1931年3月,鄧演達撤了陳靜齋的職務,讓他去福建工作。陳靜齋當即表示拒絕,因為當時的形勢,太可怕了。
原來,鄧演達的號召力很強,他在上海已經組建了「黃埔革命同學會」,並在北平等地組建分會,聚攏了一大批黃埔軍校出來的高級軍政人員,其中包括羅卓英、杜聿明、宋希濂、周至柔等人,西北軍的楊虎城和鄧寶珊也加入了進來。
鄧演達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他開始頻繁發表文章,抨擊蔣介石。此事越鬧越大,蔣介石十分氣憤,命令緝捕鄧演達,賞金20萬大洋。
陳靜齋很明白,鄧演達這麽跟蔣介石對著幹,十分危險。自己若是去了福建,人生地不熟,說不定會被人打黑槍。所以,他抗命不遵,脫離第三黨,開始在上海街頭遊蕩。
無所事事又斷了經濟來源,陳靜齋心裏很不好受。很快,他就聽說蔣介石通緝鄧演達,賞金高達20萬大洋。這可是一筆巨款,如果能弄到手,回老家肯定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於是,陳靜齋決定背叛鄧演達。
1931年7月,陳靜齋化名鐘春岑,給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寫了一份信。在信中,他說自己是第三黨的成員,知道鄧演達的行蹤。如果國民黨想抓鄧演達,可以「以鐘昌國尋弟的名義,在【時事新報】刊登啟事,約定聯系地點」。
當然,陳靜齋在信中提到了自己的條件,那就是「經濟上之援助和政治上之掩護,希望資助出洋。」很明顯,他就是希望能拿到巨額賞金。
稽查處長鄧警銘看到這封信之後,大喜過望,趕緊報告了警備司令熊式輝。熊式輝當時已經內定要去江西當省主席,他不願惹這個麻煩,所以讓鄧警銘把信送給上海市長張群。張群看完這封信之後,思考了半天時間,也不表態,又把信送到了江蘇省主席王懋功的手中。
鄧警銘看懵了,這是什麽情況,為什麽都不表態,推來讓去?其實,這幾個老奸巨猾的家夥,知道這件事很棘手。鄧演達不是一般人物,其身邊有一大批有權勢的軍政人物,蔣介石雖然懸賞鄧演達,但還沒有表態抓了之後該怎麽辦。鄧演達牽扯的人太多,太復雜,誰也不敢輕易動他。
鄧警銘看不明白這件事,心裏憋著一肚子火,於是直接把此事報告給了蔣介石。蔣介石知道手下的顧慮,於是就讓自己的親信、江蘇省政府委員王柏齡處理此事。王柏齡心領神會,鼓勵鄧警銘,讓其大膽辦事,抓了鄧演達之後,重重有賞。
鄧警銘於是連續在【時事新報】登了四天「尋弟啟事」,聯系上了陳靜齋。雙方秘密見面,詳談之後,鄧警銘確定這個告密者確實熟悉鄧演達,於是雙方達成交易:陳靜齋協助抓捕鄧演達,事成之後有巨額賞金。
8月15日,陳靜齋利用曾經的關系,打聽到第三黨要在愚園坊20號開辦短期培訓班,於是厚著臉皮去中央幹事會上海分會,「誠懇」道歉,表示要去培訓班「接受教育」。鄧演達得知這個訊息,同意讓陳靜齋參加最後一天的結業儀式。
8月17日下午,鄧演達正在結業儀式上講話,坐在下面的陳靜齋忽然起身離開,說自己肚子疼。畢業儀式的主持者放松了警惕,就讓陳靜齋離開了。
出門之後,陳靜齋立刻給淞滬警備司令部打了電話,之後就發生了本文開始的那一幕。
此事過後,陳靜齋就徹底失蹤了。
鄧演達遇害之後,第三黨遭到了沈重打擊。此後,一部份成員投靠蔣介石,還有一部份人繼續鬥爭,但只能在很隱蔽的小圈子裏活動。1935年,第三黨改名中華民族解放行動委員會。1947年2月,該黨又改名為中國農工民主黨。
別人可能忘記了陳靜齋,但中國農工民主黨沒有忘記他,必須抓住這個叛徒。1950年2月18日,江西省公安廳長王卓超收到了公安部長羅瑞卿的特急電報:中國農工民主黨主席章伯鈞、副主席彭澤民已經兩次向公安部報告,有訊息稱陳靜齋就藏匿在景德鎮一帶,希望早日緝捕他。
這一天是大年初二,王卓超過年前已經得到了訊息,本來準備春節過後,一上班就處理此事。沒想到,羅部長發來了特急電報,而且電報中將陳靜齋稱為「江西一號叛逆」。王卓超明白,必須盡快抓住這個人。
大年初三,浮梁公安處處長田平,被叫到王卓超的辦公室,領取了抓捕陳靜齋的任務。這可把田平難住了,景德鎮雖然不大,但也有十幾萬人口,陳靜齋肯定已經改名換姓,該怎麽找這個人呢?
3月7日,中國農工民主黨江西省委員會常委陳其勛,以及民盟江西省委員會常委向法宣,專門趕來幫助辦案人員,介紹了陳靜齋的具體情況。此後,田平決定縮小調查範圍,釘選年齡在50至55歲之間,有文化且在外面混過「碼頭」的男性。
即便是這樣,要調查的人員也非常多。辦案人員翻閱大量的戶口冊,結果發現一個名叫陳福林的人,在浮梁縣青峰嶺開了一家「利興福」瓷器廠。這個人的相關情況,和陳靜齋十分相似。
辦案人員立刻聯系身在北京的章伯鈞等人,詳細了解了陳靜齋的樣貌特征,經過照片對比,確定陳福林就是陳靜齋!
陳靜齋很快被捕,經過審訊,他承認了自己就是陳靜齋。但是,陳靜齋的審訊中百般抵賴,甚至一口咬定是王忱心出賣了鄧演達。但是,當年和鄧演達一起被捕的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羅任寫了一封信,證明陳靜齋就是出賣鄧演達的叛徒。
公安部又經過多方調查,掌握了大量證據,確定了陳靜齋的罪行。最終,陳靜齋放棄抵賴,承認了自己的罪行。
1951年6月,陳靜齋被判處死刑,6月19日被執行槍決。這個出賣鄧演達的叛徒,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