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首詩所感動不是小事,那是我們應該感激的事。」
這是波赫士在訪談錄中的一句話,昨天讀到這句話,我同樣被感動了,雖然不是一句詩,然而他可以包涵一切,說出了所有無用之事的效果。是的,我們應該感激這些感動,是這些無用的感動塑造了這麽一個無用的人,正因為生命中有了這些無用的感動,才使我的生活不那麽蒼白,也正是有這些感動,才能在面臨多少次絕境時不至於絕望,在灰暗處內心中仍有亮光時時閃現。也許這就是無用之物的大用吧。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
這是老子說的一段話,他說無的地方正是有用的地方。然而,這些話,對那些「你讀書有什麽用」的人來說無異於夏蟲語冰。不必於糾結這些,只要保護好這些感動,來抵抗這無聊的現實就可以了。
還是從波赫士這首【英文詩二首】說起吧:
「我用什麽留住你?
我給你蕭索的街道,絕望的落日,
屬於荒郊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
望著孤月的男人的苦楚。
我給你我的先人,我死去的祖輩,
被活著的人以銅像稱頌的靈魂:
我父親的父親,死於布宜諾斯伊利斯的
邊境,兩顆子彈穿過他的胸膛,
帶著胡須與死亡,被他的士兵裹在
牛皮中。我母親的祖父——只二十四歲
——在秘魯帶領一場三百人的沖鋒,
現在他們是馬背上的亡靈。
我給你我書中可能的一切洞見,
我一生中所有的男子氣概和幽默。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忠誠的男人的忠誠。
我給你我設法保全的自己的核心
——不訴諸語言,不與夢交易,
不為時間、歡樂、逆境所改的核心。
我給你在你出生多年以前,日落分時,
見到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給你關於你自己的解釋,關於
你自己的理論,關於你自己的
真實而驚人的新聞。
我可以給你我的孤獨,我的陰郁,
我心的饑餓;我試圖用疑慮,
用危險,用失敗來打動你。
這就是詩,這就是詩的感動,記不清是因為讀了這首詩而喜歡上了波赫士,還是因著喜歡了波赫士而讀了這首詩,反正他給了我感動甚至於震憾,在不同的場景下我會反復玩味這些有血有肉的句子,會沈浸他所營造的意境中。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
望著孤月的男人的苦楚。」
這句詩又讓我想起黃仲則那句:
「獨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一個是望著孤月,一個是望著孤星。一中一西兩個詩人,他們的孤獨是相同的。浩瀚無垠的蒼穹之下,生命的渺小,無限與有限在詩人心中激起波瀾。破敗的景象,戰爭中死亡的前輩,失敗的人生,這是給一個愛人的所有。你能想象這樣別致的愛麽,你能想象這樣的坦誠麽,你能接受麽。讀了這首詩,我就義無反顧地愛上了這個老頭。
孤獨時,一個人看看月亮,想一想也上過戰場已經死去的父親,我的父親沒有留過胡須,一年四季都刮得幹幹凈凈。想想自己失敗,但我無法用失敗打動任何人,波赫士,你用失敗打動了我,但我真的用失敗打動不了任何人,因為你是詩人。
其實,蕓蕓眾生,有誰不是失敗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