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愛遼寧艦 ■素材:德明
(本人用第一人稱寫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節有所演繹,請勿對號入座!)
那時候的縣城,雖然不大,但也有那麽幾條熱鬧的街道。最熱鬧的就要數永安街了,那裏有布莊、雜貨店、照相館,還有一家供銷社。我每天都會把車子停在永安街的路口,一站就是一整天。
記得那是七月中旬的一個下午,天氣特別熱。我正在吆喝著「冰棍,新鮮冰棍」,突然看見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姑娘向我走來。她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皮膚白凈,紮著兩條長長的辮子,走起路來像夏天的敏督利,輕盈又好看。
「同誌,我要一支冰棍。」姑娘的聲音很好聽,像春天裏的小溪水。
我趕緊開啟冰櫃,問她:「要什麽味道的?有草莓的,鳳梨的。」
「草莓的吧。」她接過冰棍,從衣袋裏掏出三毛錢。這時候,我才註意到她的衣服是很好的確良料子做的,手上還戴著一塊小巧的手表。
她咬了一口冰棍,突然對我說:「你的口音,不是縣城的人吧?」
我點點頭:「我是裏橋鄉的。」
「裏橋鄉?」她眨眨眼睛,「那離縣城挺遠的吧?你來縣城賣冰棍,住在哪裏啊?」
我告訴她,我在城東的一個小旅館裏租了一間便宜的房子。那時候的旅館,一天才收五毛錢,雖然條件簡陋,但也能湊合著住。
她聽完,似乎很感興趣,又問了我很多問題。我這才知道,她叫顧雨嫣,是縣城有名的布莊老板顧德財的女兒,在省城重點中學讀書,放暑假回來的。
從那天起,顧雨嫣幾乎每天下午都會來買冰棍。有時候買一支,有時候買兩支。每次來,都會跟我聊上幾句。我發現,她不像其他富家小姐那樣驕傲,反而很平易近人,說話也很有趣。
有一次,她買完冰棍,遞給我一個皺巴巴的紙團。等她走後,我開啟一看,上面寫著:「今晚八點,縣城後街的楊樹下等你。」
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厲害。我知道,我不該去。我只是個賣冰棍的窮小子,而她是富商的女兒,我們之間有著連山一樣高的差距。可是,那天晚上,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
後街的楊樹下,顧雨嫣已經等在那裏了。夏夜的風帶著淡淡的槐花香,她還是穿著那條白裙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好看。
「你真的來了。」她笑著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卻自顧自地說起了她的事情,說她不喜歡在省城讀書,覺得很孤單。說她其實想學畫畫,但她爹非要她學理科。
我聽著她說話,心裏卻在想:這樣的女孩子,怎麽會願意跟我這樣的人說這麽多心裏話呢?
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秘密的見面。每天晚上八點,我都會準時出現在那棵楊樹下。有時候聊天,有時候就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天上的星星。
記得有一次,她問我:「德明,你有什麽夢想嗎?」
我想了想,說:「我想多賺點錢,供我弟弟讀完大學。等他有出息了,我就回老家種地。」
她聽完,突然說:「我覺得你不應該就這樣。你很聰明,應該去讀書,去闖出一番事業。」
我苦笑著搖搖頭:「我家裏窮,哪有錢讓我讀書啊。」
她抓住我的手,認真地說:「那我們一起努力,我可以教你功課,等你考上大學。。。。。。」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一聲怒吼打斷了我們:「顧雨嫣!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一擡頭,看見顧德財氣勢洶洶地站在我們面前。在昏暗的路燈下,他的臉陰沈得可怕。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店裏的夥計,手裏都拿著棍子。
「爸。。。。。。」顧雨嫣下意識地往我身後躲。
「你給我過來!」顧德財一把抓住顧雨嫣的手腕,「我的女兒,居然跟一個賣冰棍的混在一起,你要是傳出去,讓我的臉往哪擱?」
我鼓起勇氣說:「叔叔,是我的錯,但我對雨嫣是真心的。。。。。。」
「真心?」顧德財冷笑一聲,「就憑你一個賣冰棍的,也配說真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配得上我女兒嗎?」
「爸,你別這樣說德明。。。。。。」顧雨嫣哭著說。
顧德財一揮手:「給我打!打到他再也不敢來纏結我女兒!」
那兩個夥計立刻沖上來,舉起棍子就往我身上招呼。我本能地蜷縮著身子,護住頭部。棍子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住手!」顧雨嫣掙脫父親的手,撲到我身上,「你們不能打他!」
顧德財見狀更怒:「來人,把她給我拉開!」
夥計們把顧雨嫣拉開,我趁機爬起來就跑。身後傳來顧德財的怒吼:「你要是再敢出現在我女兒面前,我就打斷你的腿!」
我一口氣跑回了旅館,渾身都疼得厲害。躺在床上,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冰棍車還在永安街。第二天一早,我趕緊去找車子,卻發現冰櫃已經被砸爛了,冰棍全都化成了一灘水。
這下可壞了,這車子可是冰棍廠的。我顫抖著雙手,蹲在地上,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時,顧家布莊的夥計走過來,扔給我一個信封:「這是顧老板讓我交給你的。信封裏有五百塊錢,你拿著錢,馬上離開縣城,永遠別再出現。」
五百塊?那可是我賣兩年冰棍都賺不到的錢。可是,這錢我怎麽能要?
「你走吧,」夥計說,「顧小姐已經被送去外地上學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我怔怔地站在那裏,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胸口疼得厲害,不知是因為昨晚的傷,還是因為心裏的痛。
最後,我還是拿著錢回了老家。賠了冰棍廠的車子和冰櫃,還了這些年借的債,剩下的錢剛好夠弟弟一年的學費。
娘見我渾身是傷地回來,心疼得直掉眼淚。我什麽都沒說,只是告訴她,我要去南方打工。那時候,南方剛開始搞開發,很多人都往那邊跑。
臨走那天,我去了趟縣城,站在永安街遠遠地望著顧家布莊。店門口熙熙攘攘的,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過得好不好。
就這樣,我離開了家鄉,去了南方。那些年,我什麽活都幹過。在工地上搬過磚,在餐館裏刷過碗,在碼頭上裝過貨。晚上就在工棚裏看書,自學各種知識。我知道,我要讓自己變得更好,起碼要配得上曾經的諾言。
漸漸地,我開始懂得做生意。先是跟人合夥開了個小五金店,後來又做起了建材生意。到了90年代,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廠。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家。我怕回去會忍不住去打聽她的訊息。弟弟的學費,我都是讓人捎回去的。後來聽說弟弟考上了大學,又考上了研究生,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2003年,我的企業已經有了些規模。這一年,我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回老家去辦個廠子。
回到縣城的那天,我幾乎認不出這個地方了。永安街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到處都是高樓大廈。我特意去了後街,那棵楊樹已經不見了,只剩下一片空地,上面停滿了汽車。
顧家的布莊也不在了,聽說老顧家早就搬去了省城。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聽見有人喊:「賣冰棍咯,兩塊錢一支的冰棍。。。。。。」
這聲音讓我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25年前。我轉過頭,看見一個小販推著冰棍車從我身邊經過。他的車子比當年的好多了,是電動的,冰櫃也是新式的。
「我要一支草莓味的。」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的身體猛地僵住了。這個聲音,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我慢慢地回過頭,看見一個優雅的女人站在那裏,她挽著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的手。
那張臉,雖然比記憶中成熟了許多,但那雙眼睛,還是和當年一樣明亮。
「雨。。。。。。雨嫣?」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她也楞住了,看著我好一會兒,突然笑了:「德明,真的是你啊。。。。。。」
那個男孩好奇地看著我們。顧雨嫣輕輕推了推他:「小楓,叫爸爸。」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他是。。。。。。」我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顧雨嫣點點頭,眼裏含著淚水:「對不起,德明。那年我爸把我送去國外,我已經懷孕三個月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我蹲下身,看著這個男孩。他有著和我一樣的眼睛,一樣的眉毛。原來,這就是我的兒子啊。
「爸爸。。。。。。」男孩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他抱在懷裏,淚水奪眶而出。25年了,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一段青春的戀情,還有兒子的整個童年啊。
此時已是夏末,街上的梧桐樹開始落葉。一飆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恍如當年。
那些年,我總以為自己是為了證明,證明自己能配得上她。可是現在我才明白,愛情從來就不是為了證明什麽。它就像那年夏天的冰棍,即使化了,那一瞬間的甜蜜,也足以讓人永遠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