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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坤:【極頂】之後,泰山長在了心裏 | 閱讀日

2025-01-11文化

王宗坤 受訪者供圖

行走與書寫並重

新黃河: 【極頂】的寬度和深度超乎想象。一方面,小說透過幾代人的家族敘事,走向了一方水土與一方人的時間深度。另一方面,巖石、樹種、茶、鳥類、典故……小說又涉及泰山文化的方方面面。在創作維度的取舍方面,您有什麽考量嗎?這本小說符合您的創作初衷,或者說完成您的表達任務了嗎?

王宗坤: 起初想寫這本書的時候,想表達的東西確實很多,這主要是由於泰山自身的東西太博大精深了,借用書中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如果能用一座山來代表中華文明,那就是泰山。在泰山的這種博大面前,我深感自己能力不逮,也正因如此,才想在動筆之前盡量多做功課。

我曾在幾個場合說,這是一次「行走」與「書寫」並重的書寫。行走包含著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繞泰山而行,2019年春夏之交,大概有將近一個多月的時間,我住在泰山天燭峰管理區,跟隨著林業工人的腳步轉遍了周圍3萬多畝山林,走遍了所有山頭;另外一方面就是思想的行走,泰安這座城市因泰山而興,研究泰山的文化學者很多,有關泰山文化方面的書籍也浩如煙海,我盡可能地去拜訪那些有些影響力的泰山文化學者,拜他們為師,向他們請教,也盡可能地找來他們的著作拜讀,努力從這些成果中吸收自己需要的東西。這樣一邊走,一邊讀,用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時間,感覺獲得了大量儲備,這些儲備在真正寫作中可能用得不多,卻增加了自信與底氣。

對創作維度的考量來自一位研究泰山多年的老專家。在寫這本書之前我專門拜訪了這位老先生,說自己要寫一本有關泰山的書。這位老先生只跟我講了一個字,那就是「生」:生發的「生」,生命的「生」,也是生生不息的「生」。這對我啟發很大,你想啊,誕生於25億年前的泰山,孕育過多少生命,承載過多少歲月的坎坷!我這裏講的歲月坎坷是指地球自身所遭受的際遇,這一茬又一茬的生命在這座大山上輪回,昭示了多麽強大的生命力!有了這個大主題,最主要的線索也就明晰了,捋著這條線前行,所有材料的取舍也就有了依據。

至於說到是否符合創作初衷,這得兩說。按照當初落筆時的想法是沒有達到,因為起初的野心很大,是想既要把人性的復雜和糾葛達到極致,又想讓這本書成為泰山百科全書式的一個作品,不是有位大作家說過「知識是小說唯一的道德」嗎,但寫完以後我才發現,自己當初的想法是多麽天真。文學首先是感性的,這一界定就決定了其有限性,來自你自己感官的有限,進而波及作品的局限,更何況,你面對著的是文化底蘊如此深厚的泰山。所以,從這個角度講,小說最終的表達與一開始的想法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另外一方面,我覺得自己又塑造了幾個鮮活人物,這些人物從現實中走來,經過我的「改造」,成為一個時代的標桿,成為一種精神的指引,這是符合初衷的。好像略薩說過,文學從來不是講述生活,而是在改造生活。我在這裏強調改造,因為在寫這本書的過程中,我確確實實從中體會到了一種「改造」的快感。

冬日泰山 新黃河記者黃中明 攝

建立一種國際視野

新黃河: 小說裏的人物老炮台,一生像是傳奇,他與自然的互動正是理想中人與自然的關系。他對泰山了如指掌,最後更是在某種意義上成為「守護者」。您可以談談對老炮台這個人物的塑造嗎,為什麽將如此重要的一系列情節給了這個人物,而不是禹奕澤血緣上的父親禹士民?

王宗坤: 老炮台這個人物首先來自一種設計感,因為一開始我的落筆點集中在了禹奕澤身上,他是在失意之後才回歸泰山的,他的覺醒肯定會有一個過程,既需要現實的砥礪也需要導師的引領,老炮台就是作為禹奕澤的精神導師出現的。有好幾位讀過這本書的朋友都說老炮台這個人物寫得比禹奕澤要成功,我回頭一想,這可能是事實,主要原因是老炮台身上有著取材的廣泛性。在他的身上,集中了我目力所及的多個面孔,有聽來的故事,有實地采訪到的傳奇人物,還有我對自己父輩的理解,雜取種種,匯整合老炮台這樣一個人物。這得感謝生活,生活的多面性和多樣性是先決條件,有了這個先決條件才能對人物形象進一步提煉和昇華。

為什麽不是禹奕澤的父親禹士民,最為主要的原因還是考慮到了技術層面,選擇一個跟禹奕澤既沾親帶故又沒有直接血緣關系的人物來當導師,就有著很大的敘述空間和回旋余地,便於情節的操作和細節的把握。禹奕澤跟老炮台之間那種千絲萬縷的聯系本身不就有很強的故事性嗎?如果直接讓他的父親禹士民來擔當這個角色,就一下子框住了,介入其他因素的可能性就降低了。

新黃河: 【泰山誌】的續寫是小說裏的一條重要線索。有意思的是,小說最後接手這個任務的是一名熱愛泰山文化的美國年輕人。為什麽是這樣的安排?

王宗坤: 我們得承認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性,但也有很多共同點,比如對真善美的向往等,兩種文化如何交融、如何做到優勢互補已探討了多年,之所以安排一個年輕的美國人來泰山也是基於這種考慮。觸發點來自多年前看到的一則新聞,一位來自西方國家的年輕人,本來生活優渥,卻因迷戀中國的國畫,在南昌(好像是)居住了下來,租了最簡陋的房子,過著最簡單的生活,每次出門都騎著一輛老式自由車,為了讓自己安靜地沈下心來學畫,手機也用最老式的,不使用任何社交軟體。我從這個西方的年輕人身上看到了純粹和執著,因此才設計了諾亞這個人物。既然泰山是世界自然和文化雙遺產,那麽,它就是世界的,也必須建立一種國際視野。事實上,泰山每年也在吸引著大量的國外遊客,泰山也就成了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座標,諾亞也就成了他們中間的代表。順便說一下,我個人非常喜歡諾亞這個人物,純粹而不簡單,執著而又很通透。人物是虛構的,但背景都是真實的,比如名叫泰山的大熊貓,在美國的時間與節點都能對上號,為此,我專門查過有關資料。

冬日泰山 新黃河記者黃中明 攝

一定要寫下去的決心

新黃河: 您在【後記】中提到了小說的創作過程。一開始,這就是一部必須完成的小說嗎?在您的寫作生涯中,【極頂】有什麽樣的意義?

王宗坤: 我一直認為,作家和自己的作品之間存在著某種機緣,從這個意義上說,作家要完成某件作品不存在「必須」的問題。

就拿【極頂】來說吧,起初誰也沒想到會是現在這種面貌。我跟當時泰山天燭峰管理區的副書記黃國強和大直溝檢查站的站長趙明聊了起來,沒想到,這一聊就聊了進去。黃國強本身就是學林業出身,農大一畢業就來到泰山管委,而趙明直接就是個「林二代」,已經在泰山上摸爬滾打了將近三十年,他們身上有著太多故事了,我覺得自己一下子找到了。後來我跟他們越接觸,感觸越深,他們身上所具有的那種東西不就是挑山工精神的具體體現嗎?這裏面還有很多細節,那段時間,我在泰山東麓行走,有兩次遇到黃國強穿著迷彩服跟林業工人在一起扛木頭,趙明在大直溝檢查站堅持除夕值班,連續二十多年。我被這些細節所打動,漸漸走進了【極頂】的深處。【極頂】的寫作有個陷入的過程,在與兩位原型人物的交流中我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進去,被他們身上那種精神所感染,進而生發出來了一種一定要寫下去的決心。從這個角度講,也可以把【極頂】認為是一部必須完成的作品,這是作家對自己的要求。

我得老實地承認,【極頂】對我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個巨大不是說它獲了什麽獎,入選了什麽樣的計劃,而是我個人創作觀念的改變。在【極頂】之前,我對體驗生活之類的說法持懷疑態度,因為作為個體的作家每天都在生活,用每個人的生活狀態來支撐以虛構作為本質的文學足夠了。但透過【極頂】的寫作,我卻意識到要想擴大文學的視野,要盡可能逼真地進入文學,還就要多走走多看看。在這部作品中,除了碧峰管理區和舒雲谷檢查站用的是虛構出來的名字,其他的如牛鼻子泉、宰牛溝、長嶺等等這些地名都是真實的,而且這些地方我都去過。還有一個細節是,在書中我寫到了泰山上的板栗,板栗外面那層帶刺的殼我一直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直到有一次,我路過泰山下面的一個小村,見一位老者在燒那些板栗外殼,問那叫什麽,他告訴我是栗蓬,我才掌握了這個概念。還有一個方面就是對地域文化的挖掘,文學是一種文化現象,這種文化現象若能跟地域文化嫁接在一起,又能了無痕跡地完成文學表達,那為什麽不做呢?尤其是面對自己故鄉的時候,這既是對你出生地的回饋,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作家的使命。

冬日泰山上的樹與鳥 新黃河記者黃中明 攝

新黃河: 完成【極頂】之後,您對泰山的態度有變化嗎,會覺得這部小說是對這方水土的一個交代嗎?目前有什麽新的創作計劃?

王宗坤: 一直還沒想過「交代」這樣的大問題,盡管生活在泰山腳下這麽多年,但一直覺得泰山是個相對空泛的概念,在寫完【極頂】之後這種感覺沒有了,對泰山的感覺越來越具體了,似乎泰山長在了心裏,關於泰山的一切由有意識介入變成了無意識介入,有意無意總是要瀏覽有關泰山這方面的資訊,這又是一種不由自主的陷入。

目前在寫一部真正意義上的農村題材的長篇小說,也是最想寫的一部長篇。起因在於多年前完成的一部中篇小說,小說雖然發了出來,但一直覺得沒把這個人物寫透,擱在心裏多年,也跟多位朋友講過,這就成了一樁事先張揚的寫作事件。目前已完成了一大半,本來計劃春節前能完成初稿,正在努力寫作中。

【作家簡介】

王宗坤,山東省作家協會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鐘山】等文學期刊發表中短篇小說若幹,多篇作品被各類選刊和選本轉載。出版【極頂】【太陽的繩索】【向上向下】【新聞部主任】等多部長篇小說以及小說集【如此安靜】【我是好人】等。作品獲山東省第二、第四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第七屆中華寶石文學獎等獎項。

記者:江丹 編輯:徐征 攝影:黃中明 校對:李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