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之後西門慶時代—
前情回顧:
吳月娘和哥哥吳大舅去泰山還願,遭遇惡人,險遭不測。
連夜逃下山來,倉皇中迷失了方向,遇到一個老和尚指路。
老和尚指路之後,向吳月娘提出,15年後,要收其兒子做自己的徒弟。
吳月娘怎麽舍得自己唯一的兒子去當和尚?
心想:兒子現在才1歲,15年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怎樣?
為了敷衍老和尚,暫且答應,眾人回到家中。
1
吳月娘前腳剛走,潘金蓮在家就和陳敬濟兩個,每日纏綿,如膠似漆。
忽然,潘金蓮發覺自己整天昏昏欲睡,茶飯不思,腰肢也越來越粗。
她感覺到大事不妙!
一日,她把陳敬濟叫到房中說:
「我有事要告訴你。
我這兩天眼皮都懶得擡,腰越來越粗,肚子裏直跳,不想吃東西,身子沈得厲害。
你爹在的時候,我求薛姑子拿符藥、拜安胎衣胞,半點用沒有。
如今他沒了,我和你相處才多久,就有了孩子。
我從三月來完月事,到現在六個月,已經有了半肚身孕。
往常我總笑話別人,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
你別裝糊塗,趁大娘沒回家,趕緊弄點打胎藥,趁早把這胎打掉。
不然生出個‘怪物’,我就只能尋死,再也沒臉見人了。」
陳敬濟聽了說:
「咱家鋪裏什麽藥都有,就是不知道哪些能打胎,也沒方子配藥。
你放心,不難辦,大街上的胡太醫,內科婦科都擅長,常在咱家看病。
我去他那兒買兩貼藥給你打胎。」
潘金蓮說:「好哥哥,你趕緊去,救救我!」
陳敬濟包了三錢銀子,到胡太醫家。
胡太醫正在家,見是西門大官人的女婿,忙讓坐說:「好久不見,今日來有什麽事?」
陳敬濟說:「沒別的事。」
從袖中拿出三錢銀子:「當藥錢,求兩貼打胎的好藥。」
胡太醫撚著胡須說:
「天地之間,以愛惜生命為德。
人家十個有九個都要安胎藥,你怎麽反倒要打胎?
沒有,沒有。」
陳敬濟見他推脫,又加了二錢銀子說:
「你別管,各人家自有用處。
這婦人生產不順,情願打胎。」
胡太醫接了銀子說:
「好辦,我給你一服‘紅花一掃光’,吃下去走五裏路,胎就掉了。」
於是。包了兩貼藥給陳敬濟。
陳敬濟拿藥回家遞給潘金蓮。
當晚,潘金蓮煎藥喝下,立刻肚子疼得厲害,躺在炕上,讓春梅使勁揉肚子。
說來也怪,沒多久,她坐在凈桶上,就把孩子打了下來。
她只說是來月事,讓秋菊裹了草紙扔到廁所裏。
第二天,掏糞的漢子挑出去時,分明是個白胖的男嬰。
常說「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
沒幾天,家裏上上下下都知道潘金蓮和女婿私通,還打掉了孩子。
2
再說吳月娘外出半個多月,十月天氣回家時,全家老小迎接她,像是從天上回來一樣。
月娘到家先在天地佛像前燒香,又到西門慶靈前拜祭,然後對孟玉樓等姐妹把岱嶽廟的遭遇從頭說了一遍,忍不住大哭一場。
西門慶死後,月娘失去了頂梁柱,她寡婦失業的,在家待著都恐遇禍事,何況出遠門?
吳月娘大哭,既是後怕,也是自責,她深知這禍事是自找的。
全家上下都來參見,月娘見奶子抱孝哥兒過來,母子終於團聚。
她燒紙擺酒送走吳大舅,晚上眾姐妹又給她接風。
3
第二天,月娘因路上辛苦受了驚嚇,渾身疼痛乏力,躺了兩三天。
秋菊在家早把潘金蓮和陳敬濟的事聽了個遍,想告訴月娘,剛走到上房門口,就被小玉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挨了個耳光:
「嚼舌根的奴才,趕緊滾!大娘遠路回來身子不舒服,還沒起呢。
惹她生氣,你擔待得起嗎?」
秋菊忍氣吞聲退了回去。
那日,何該出事,陳敬濟進房找衣服,又和潘金蓮在玩花樓上私會。
被秋菊看見,趕緊跑到後邊喊月娘來看:
「奴婢三番五次跟大娘說,您總不信!
您不在家時,他倆從早到晚黏在一起,還打了私孩子。
連春梅都和他們一夥兒!
今天又在樓上幹壞事,奴婢沒說謊,娘快去看!」
月娘急忙往前邊去,此時兩人正親熱,還沒下樓。
春梅在房裏忽見月娘過來,慌忙上樓說:「不好了,大娘來了!」
兩人慌了手腳,根本沒處躲藏。
陳敬濟只得拿了衣服,下樓往外跑,被吳月娘撞見,劈頭蓋臉罵道:
「你這孩子怎麽沒記性,沒輕沒重的進來瞎撞什麽?」
陳敬濟回說:「鋪子裏的人等著,我來拿件衣服。」
月娘更氣了,說:
「我之前怎麽叮囑你的?
讓小廝進來取就行,你一個大男人往寡婦房裏鉆什麽?還要不要臉!」
幾句話罵得陳敬濟屁滾尿流,頭也不回地跑了。
潘金蓮在樓上羞得半天不敢下來。
等她磨磨蹭蹭下樓,月娘指著鼻子一頓數落:
「六姐,你以後再敢這麽沒廉恥試試!
如今咱們都是寡婦,跟有男人的時候不一樣,在家總得顧點名聲。
瓶兒罐兒都長著耳朵呢,你沒事跟這小廝膩歪什麽?
下人們背地裏編排得有多難聽!
常言說‘男兒沒性,寸鐵無鋼;女人無性,爛如麻糖’。
自己行得正,不用下令別人也會服你;
自己行為不端,下命令也沒人聽。
你要是本分守規矩,奴才們敢編排你?
秋菊跟我說了好幾回,我還不信,今天可算親眼看見了!
我把話撂這兒,你最好自己爭點氣,也算給死去的漢子留個臉面。
你看我去進香,被強人逼到那份上,要是不正經,還能活著回家嗎?」
潘金蓮被月娘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上死不承認:
「我在樓上燒香呢,陳姐夫自己去那邊找衣服,誰跟他說話了!」
月娘教訓完潘金蓮後,到後邊去了。
4
到了晚上,西門大姐在房裏罵陳敬濟:
「你個賊囚根子,還敢嘴硬?
真當沒抓著你們的臟?今天又在樓上幹什麽了?
別狡辯了!你們倆幹的好事,倒把我蒙在鼓裏當傻子!
不知羞恥到東西,你還在這府裏吃白飯呢!」
陳敬濟忍不住了,忽然罵回去道:「你家還收著我的銀子呢,我怎麽就白吃你家飯了?」
說完賭氣往前邊去了。
從這以後,陳敬濟只在前邊待著,沒事絕不敢進後邊。
取東西都讓玳安、平安兩個小廝上樓去。
每天晌午了,還不見拿飯出來,傅夥計餓得只能自己拿錢去街上買面吃。
真是龍鬥虎傷,苦了小獐。
家裏各道門不到中午就關了。
陳敬濟和潘金蓮的私情就這麽被隔開了。
當初是月娘讓這小夥隨意出入內宅,如今鬧出亂子又把人往外推,甚至連飯都不管了。
殊不知,這一冷一熱,在不知不覺中埋下了禍根。
陳敬濟家在城裏的房子一直由母舅張團練住著看守。
張團練被革職在家閑著,陳敬濟早晚就去他那兒吃飯,月娘也懶得管。
兩人被隔開快一個月,見不著面。潘金蓮獨守空房,度日如年,空房寂寞得像火烤,想見他一面比登天還難。
兩邊音信全無,陳敬濟也沒門路進內宅。
一天,他看見薛嫂從門口路過,想托她給潘金蓮捎封信,訴訴相思之苦。
於是,陳敬濟借口出門要賬,騎驢直奔薛嫂家。
拴好驢,掀簾就問:「薛媽在家嗎?」
薛嫂兒子薛紀的媳婦金大姐正抱著孩子在炕上,旁邊站著兩個買來的小丫頭,聽見有人叫,出來問:「誰呀?」
陳敬濟說:「是我。薛媽在不在?」
金大姐忙說:
「姑夫快進屋坐,俺媽去別人家兌頭面、討銀子了。
有啥事我讓人叫她去。」
趕緊倒茶給陳敬濟喝。
沒坐多久,薛嫂回來了,給陳敬濟道了萬福:「姑夫哪飆風吹來啦!」
又喊金大姐:「快給姑夫倒茶。」
金大姐說:「剛喝過了。」
陳敬濟開門見山:
「無事不登三寶殿。
我跟五娘好這麽久了,現在被秋菊那丫頭告了狀,如今,大娘和大姐都躲著我。
我和六姐被硬生生拆開,如今分別太久,連個音信都不通,想捎幾句話給她。
可現在沒人能進內宅,只能求你幫這個忙,務必把訊息傳到。」
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兩銀子,「這點小意思,薛媽買茶喝。」
薛嫂一聽這話,拍手大笑起來:
「哪有女婿勾搭丈母娘的?這世上還有這種事!
姑夫,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怎麽勾搭上的?」
陳敬濟忙道:
「薛嫂小聲點,別笑話我了。
我這兒有封寫好的信,明天務必幫我送給她。」
薛嫂接過銀子說:
「你家大娘從泰山進香回來,我還沒去看她呢,正好借這機會走一趟。」
陳敬濟問:「我去哪兒等你回信?」
薛嫂道:「去鋪子裏找你。」說完,陳敬濟騎驢回家了。
5
第二天,薛嫂提著賣花的箱子,先到西門慶家上房拜見吳月娘,坐了一會兒又去孟玉樓房中,最後才到潘金蓮這邊。
此時,潘金蓮正擺桌吃粥。
春梅見她悶悶不樂,便勸道:
「娘,您也別太愁了。
是是非非隨人說去,如今爹也沒了,大娘又生不出個遺腹子,難不成她的來路就清白?
她哪有資格管咱們暗地裏的事。
您放寬心,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人生在世,風流一天是一天。」
說著,篩了杯酒遞過去,「娘喝杯暖酒,解解悶。」
正說著,見台階下兩只狗纏在一起,春梅又道:
「它們都知道尋樂子,人怎麽能還不如它們?」
兩人正喝著酒,薛嫂來了,先給潘金蓮道了萬福,又給春梅拜了拜,笑道:
「你們娘兒倆好自在。」
見那兩只狗還纏在一處,又打趣道:
「你家好祥瑞,看著也解悶!」
潘金蓮問:「今天哪飆風吹來的?怎麽好久不見你?」
邊說邊讓薛嫂坐下。
薛嫂道:
「我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連大娘從泰山進香回來都沒顧上看,剛才還怪我呢。
西房的三娘也在,留了我兩對翠花、一對大翠圍發,性子爽快,當場稱了八錢銀子給我。
就是後邊的雪姑娘,8月要了我兩對線花兒,欠二錢銀子,到現在都沒給,真是摳門!
對了,怎麽沒見您出門?」
潘金蓮道:「這兩天身子不舒服,沒走動。」
春梅趁機篩了杯酒遞給薛嫂,薛嫂連忙道萬福:「我這一進門就喝酒咯。」
潘金蓮打趣:「祝你明天生個大胖小子。」
薛嫂道:「我可生不了,我家兒媳金大姐倒是新添了個娃,才兩個月大。」(
又嘆道:「您沒了當家的,日子真是冷清。」
潘金蓮嘆道:
「誰說不是呢,他在時多好,如今弄得我們娘兒們受盡折騰。
不瞞老薛說,如今家裏人多嘴雜,大娘自從有了孝哥兒,心腸也變了,姐妹間不像從前親熱了。
這兩天,一來我身體不舒服,二來聽了些閑話,就沒往那邊去。」
春梅插嘴:
「還不都是俺房裏秋菊那奴才!
大娘不在家時,平白無故編排我娘的是非,還把我也扯進去,鬧得亂七八糟。」
薛嫂道:「就是房裏那個使女?怎麽敢算計主子?」
潘金蓮讓春梅:「你去看看那奴才,別讓她又來偷聽。」
春梅道:
「她在廚下揀米呢!
這賤奴才就像個漏風的簸箕,專管把屋裏的事往外傳。」
薛嫂見周圍沒人,壓低聲音說:
「咱娘兒們說句體己話。
昨天,陳姐夫到我那兒,把事兒前前後後說了。
陳姐夫說,大娘把他罵了一頓,現在各道門管得嚴,不許他進來拿衣裳藥材,還把大姐搬到東廂房住。
每天晌午都不給他送飯,餓得他只能去母舅張老爹那兒吃。
親女婿放著不用,反倒用小廝,哪有這道理?
他好久沒見您了,千求萬求讓我捎了封書信,反復叮囑讓您別心煩。
左右當家的也沒了,索性放開手腳‘大幹一場’,怕什麽呢?」
說著,摸出陳敬濟的信遞給潘金蓮。
拆開一看,上面是首【紅繡鞋】詞:
襖廟火燒皮肉,藍橋水淹過咽喉,緊按納風聲滿南州。
洗凈了終是染汙,成就了倒是風流,不怎麽也是有。
落款:
「六姐妝次 敬濟百拜上」。
潘金蓮看完把信藏進袖中。
薛嫂道:「他讓您回個信物,或寫幾個字捎去,也好證明我把信送到了。」
潘金蓮讓春梅陪薛嫂喝酒,自己進裏屋磨蹭半天,拿出一方白綾帕、一個金戒指,帕子上還寫了首詞訴相思之苦。
封好後交給薛嫂,叮囑道:
「你轉告他,別使小性子跑去母舅張家吃飯,惹張舅嘮叨:‘在丈人家做買賣,卻來我家蹭飯’,顯得我們連飯都管不起,讓張舅笑話。
要是沒飯吃,讓他從鋪子裏拿錢買點心,跟夥計一起吃也行。
賭氣不進門,跟誰較勁呢?倒像做賊心虛似的。」
薛嫂應下,潘金蓮又給了她五錢銀子。
薛嫂告辭來到前鋪,拉著陳敬濟到僻靜處,把信物遞過去:
「五娘說讓你別賭氣,常進來走走,別去張舅家吃飯招人嫌。」
又亮出五錢銀子,說:
「這是她給我的,日後你們要是再勾搭上,別把我賣了,否則我這老臉往哪擱?」
陳敬濟連連作揖道謝。
薛嫂走了幾步又回頭:
「差點忘了!剛才我出來時,大娘讓丫頭繡春叫我進去,說晚上來領春梅賣掉,說她給你們當牽頭,跟五娘一起養漢。」
陳敬濟道:「薛媽,你先把她領回家,我改日去你家見她一面,有話問她。」
當晚月上分時,薛嫂來領春梅。
吳月娘在房裏說:「當初是你手裏16兩銀子買的,現在拿16兩來贖人。」
又吩咐小玉:「你盯著,讓她凈身出戶,一件衣裳都不許帶走。」
薛嫂到前邊對潘金蓮說:
「大娘讓我來領春梅,說她跟您一起養漢,不管別的,只要原價贖人。」
潘金蓮一聽要賣春梅,頓時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眼淚唰地下來了:
「薛嫂你看,我們娘兒倆沒了男人,多苦啊!
他才死了多久,就打發我身邊人!
大娘這麽沒人心仁義,仗著生了個‘尿胞種’就把人踩進泥裏。
李瓶兒的孩子半歲不也死了?
花麻痘疹都沒出呢,誰知道老天怎麽安排,就心高氣傲,遮了太陽!」
薛嫂道:「春梅說,爹在日時,收用過她。」
潘金蓮道:
「何止‘收用過’這三個字!
死鬼把她當心肝寶貝疼,說一不二,要一奉十,正經老婆都得靠邊站。
她要打小廝10棍,他爹連5棍都不敢少打。」
薛嫂道:
「可不是嘛,大娘這事做得不對!
爹收用的這麽出色的姐兒,打發時箱籠不給,衣裳都不讓帶,鄰居看了也不像話。」
潘金蓮問:「她真說不讓帶衣裳?」
薛嫂道:「大娘特意讓小玉盯著呢。」
春梅在旁邊聽著要被打發,一滴眼淚沒有,見潘金蓮哭,反倒勸道:
「娘哭什麽?我走了您多保重,別愁壞了身子。
您要是愁出病來,誰知道心疼您呢?
等我出去,不給衣裳也沒關系,自古說‘好男不吃分時飯,好女不穿嫁時衣’。」
正說著,小玉進來道:
「五娘,您別信奶奶的話顛三倒四。
春梅姐伺候您一場,上下都知道,您把她的箱子拿出來,挑好的包兩套衣服給她,讓薛嫂帶去,也算留個情分,讓她有個念想。」
潘金蓮道:「好妹妹,就你有仁義。」
小玉道:
「您想啊,誰能保一輩子順風順水?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於是,搬出春梅的箱子,裏面的汗巾、翠簪都讓她帶走。
潘金蓮挑了兩套上好的羅緞衣服鞋襪,包成一大包,又把自己的幾支釵梳簪墜、戒指給了她,小玉也從頭上拔下兩根簪子遞給春梅。
剩下的珠子纓絡、銀絲雲髻、遍地金的花裙襖,一件沒動,全擡到後邊去了。
春梅當下拜別潘金蓮和小玉,灑淚離開。
臨出門時,潘金蓮還讓她去拜辭月娘等人,小玉卻沖她擺手。
春梅跟著薛嫂,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出了大門。
小玉和潘金蓮送出大門,小玉到上房回稟吳月娘,只說:「凈身出去了,衣服都沒給她。」
潘金蓮回到房中,往常總有春梅陪著說知心話,如今人去屋空,冷冷落落,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