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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聰,一個把「女性的細膩」帶進畫裏的藝術家

2025-06-10國風

宣紙上一滴宿墨悄然暈開,洇出礦工額角的汗痕。周思聰的筆尖懸在苦難與尊嚴的臨界點,將二十世紀中國人的集體記憶凝成墨色化石。當畫壇沈迷形式革命時,這位瘦弱的女子正以肉身作碑,鐫刻一部沈默者的視覺【史記】。

觀其【礦工圖】組畫,炭條皴擦似煤層斷裂的呻吟,枯筆掃過處如礦燈在巷道裏明滅。那些變形的人體絕非表現主義舶來品,而是將漢畫像磚的渾樸與敦煌【降魔變】的猙獰熔鑄成當代圖騰——佝僂的脊梁裏藏著大足石刻金剛的筋骨,煤黑的眼眶中卻燃著汶川地震廢墟下的生命余燼。周思聰的「醜」,實則是給被遮蔽的苦難賦形,讓藝術從風花雪月重返血汗大地。

彜女系列最見其慈悲。【荷】中背負柴捆的女子,脊背曲線如商周青銅卣的禮器弧度,裙褶墨色卻似黃河決堤時的泥浪翻湧。這種「以器載人」的創造,讓背負千年重壓的東方女性,在宣紙上站成比三星堆立人更永恒的雕塑。當佛洛伊德在倫敦畫室解剖肉體時,她在北京胡同裏解構的是文明基因裏的生存韌性。

細究墨法玄機,宿墨積染處似長白山火山巖的焦黑,清水破墨時洇出江南桑田的肌理。【人民和總理】裏顫抖的線條,既是邢台地震的余波震顫,也是【祭侄稿】筆意穿越千年的悲鳴。周思聰的「拙」,實則是將文人寫意畫的逸氣,鍛造成能承載民族集體傷痛的青銅鼎彜。

今人臨摹其作,常困於造型之惑,卻未見筆墨深處的文明自省。當張曉剛用全家福解構歷史時,周思聰早已在【長白青松】裏埋下更殘酷的隱喻——少年肩頭的雪色,終將融化成中年礦工帽檐下的煤灰。這位身患頑疾的女畫家,用變形筆墨為轉型中國制作了一部疼痛的X光片,在傷痕美術的標簽下,藏著比【流民圖】更錐心的現世關懷。

重睹這些泛黃的宣紙,忽然懂得那些被指為「苦澀」的墨韻,實則是丹青史首次為無名者豎起的紀念碑。周思聰以硯為熔爐,將彜女的銀飾、礦工的鎬頭、地震的裂縫統統淬煉,最終在墨色裏結晶為——一部用毛筆寫就的華夏民族精神考古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