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底,天生一張「爛花臉」的秦腔演員、46歲的甘肅會寧人安萬,帶領他158人的民營秦腔劇團「闖入」陜西省城西安,用8天8夜的演出引爆全網。有人說,他是「西北秦腔王」。他搖頭否認道,「西北的秦腔才是王,我是一位秦腔傳承者。」有人說「秦腔火了」「安萬救了秦腔」。可即便在「戲比天大」的安萬劇團,也有00後的演員坦言「不喜歡秦腔」。
安萬希望借著這股風,讓更多年輕人關註秦腔,進而喜歡秦腔,「如果能透過網路讓更多的年輕人關註秦腔,或許秦腔會走的更遠一些……」而這期的長安書房,也試圖透過對安萬現象的詳細報道和深入分析,思考秦腔這一傳統文化未來的發展之路。
秦腔「火了」
「潼關以內白旗展,老娘的屍身掩下面。頓地捶胸把天怨,老天爺呀:你殺我吳漢,為哪般?想老娘、念賢妻,肝腸裂斷吶啊!……」這秦腔【興漢圖】潼關唱段,是秦腔演員安萬的成名唱段。2024年12月24日至12月31日,安萬劇團在西安巡演期間,多次與台下上萬人互動,齊聲高吼該唱段,不少人不覺間淚水滾落。
這是安萬入行的第37年,是他第一次把秦腔戲唱到西安。在進入秦腔「聖地」——西安城巡演前,他的民營劇團已經演出200多場,台前既有上萬人聽戲的大場面,也有偏遠山區寥寥數人聽戲的落寞時刻。但對於西安的巡演,他仍感到緊張,直到越來越多的西安市民圍觀他唱戲,直到他引爆西安,引爆全網。
安萬火了。巡演8天,觀眾場場爆滿,同步直播也在快手上備受矚目,累計直播與短視訊觀看量超1.4億,截至2025年1月8日粉絲量達到127.3萬。
秦腔也火了,自媒體直呼這是「安萬現象」。快手藝術的相關數據顯示,老鐵粉絲對秦腔的喜愛度日益高漲,以2024年12月為例,秦腔相關內容的視訊播放量同比上漲65%,對比6月則上漲了46%。
在安萬劇團,有不少半輩子登台唱戲無數的秦腔演員,他們都對這次巡演的場面感到震撼。國家二級演員韓美嵐是安萬劇團的「須生」演員,她談及西安的巡演格外激動,「我初中開始學戲,後來在陜西某縣級劇團工作,唱了一輩子秦腔,從沒見過這麽熱情的觀眾,從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面。」
匠心不死
有人不解,為什麽安萬的劇團突然「火」了?
「158人!西安人這些年沒見過一次性上這麽大陣仗的劇團。」在西安大明宮萬達廣場,觀看安萬劇團露天演出的「老戲迷」陳先生說,他印象裏,上次看戲感覺如此熱鬧,可能得追憶到四五十年前了。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不要說智慧型手機行動網際網路,即便是廣播電視還沒廣泛普及,古老的傳統戲劇秦腔深受西北地方老百姓的喜愛,關中人曾豪邁地說:「八百裏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老陜齊吼秦腔」。
三意社原副社長、國家一級演員、知名秦腔演員王戰毅回憶,「婚喪嫁娶,逢年過節,人們請戲班、唱大戲,是必不可少的。人們也很尊敬秦腔演員,總以最高的規格禮待我們。」20年前媒體參照的一組數據顯示,1984年陜西省117個縣共有82個縣級秦腔劇團。
然而,紅極一時的秦腔無奈沒落了。1998年和1999年,被認為是陜西省縣級劇團的顛覆之年,大量縣級劇團停擺,即便易俗社、三意社等知名劇團也陷入窘境。安萬第一次創辦劇團的時間,正是秦腔最低谷的日子。按他的話說,二三十人唱四天四夜賺四五百元,連薪資都發不出來,劇團一年就解散了。灰心喪氣的他一把火燒了戲箱,開始飄泊唱戲、打工的生活。「我們寶雞的劇團停擺後,我轉業上班,中間很多年都沒有唱戲。」強女士是安萬劇團裏的「正旦」演員,她自幼練習「童子功」,盡管熱愛,可為了生活無奈選擇了轉行,「如今退休了,我收到了安萬的邀請,重新拾起了秦腔。」「西安巡演,看著台下密密麻麻的觀眾,我感覺很不真實。」
在安萬劇團中,曾因生活所迫而專業,後因找到機會重新返回戲台的演員有很多。安萬劇團副院長、「花旦」演員張建麗說:「好多演員都改行了,我和老公以前在西安的工地幹了8年,是安萬幫我把秦腔的命續上的。」
安萬說,如今劇團的158名演員,有的是他學生、好哥們,甚至還有他認的幹爹。他不在意自己有多火,只希望能透過演員們的共同努力,推著秦腔戲的發展往前再進一步,「劇團裏,我們沒有明確的規章,只要求大家都能遵循‘戲比天大,做好人唱好戲’。」
守正創新
安萬劇團的秦腔,何以收獲這麽多人的喜歡?
「安萬的臉有些嚇人,或許也不是唱秦腔最好的演員,但他的堅持讓人動容。」一位網友評論道,安萬劇團的戲常常是全本帶妝出演,表演動輒三四個小時,且表演中深情流露,在如今「折子本」(精彩片段)盛行的年代,他唱的痛快,戲迷們也看得痛快,「秦腔【大升官】出場的演員多達50人。僅表演全套鑾駕登場就需要46人,這些戲服道具都是嶄新的。」
「有位七八十歲的老人把他珍藏一生的戲本交給我,說這部戲現在沒人演了,希望我能傳下去。」談及對秦腔的堅守,安萬說,這些年來,他一直致力於復活被遺忘的劇本,「我收藏了400多個老戲本,今年排出來其中5本,又恢復表演了。我準備以後每年排10本戲。」
「安萬讓很多無人問津的老劇本重新展示在世人面前。」王戰毅說,除了堅守,安萬對老劇本的創新也值得行內學習。【興漢圖】這部戲以前很少有人喜歡,安萬花費數年將這部戲大改,讓戲迷們感受到這部戲的魅力,「聽其中的潼關唱段,我可以想象到在黃土高坡、天地間獨有一人,那人慟哭失聲,緬懷逝去的父母,哀怨自己尚未還養育之恩,卻與老人陰陽兩隔。」
專程從郊區閻良趕到西安城區聽安萬唱戲的曹女士說:「沒有安萬,就沒有【興漢圖】潼關唱段,這段戲是安萬帶給我們陜西人的。」
安萬上到小學五年級就輟學了,為讓【興漢圖】重回舞台,前前後後改了12年,甚至花10萬元請知名板胡演奏家陳百甫譜曲。如今,【興漢圖】已膾炙人口,是安萬的成名戲之一。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了解到,安萬對秦腔表演的創新,還體現在表演道具、戲台裝置、演奏樂器、表演環節等諸多方面。如,戲服一改以往單調的色彩和款式,讓服裝絢麗多彩,符合年輕人審美;音箱等采購自國內的一線品牌;10人的樂團增加至40人,還加入了西洋樂、搖滾等元素;他還借鑒音樂演唱會合唱的環節設定,情到深處,常常引得台下成千上萬戲迷齊聲高吼秦腔。
時也勢也
成熟的商演市場一直是制約秦腔進一步推廣、發展的重要因素。自2000年以來,各路秦腔劇團都遭到沖擊。
「可能有人說,‘一院兩社’(陜西省戲曲研究院、易俗社、三意社)是國營劇團,為什麽不能給老百姓免費唱戲?」王戰毅說,國營劇團屬於財政差額撥款,也就是說劇團仍需要透過商業演出來養活演員,與此同時,劇團還承擔著秦腔創新。
2004年前後,因人才流失嚴重、演出市場不斷萎縮等原因,西安對7家國有秦腔劇團進行改革。2005年,4個秦腔劇團原有的557人精簡為300人,其中研究院保留40人,易俗社140人,三意社120人。之後,人員還在進一步縮減。
2010年,易俗社重新修繕。2011年,為探索商演市場,易俗社推出了豪華包廂8000元、普通票380元的秦腔票,邀請陜西秦腔界十多位「梅花獎」得主悉數登場。然而僅僅一個月,營運方相關負責人便表示賠了上百萬元。「我們的一位青年秦腔演員,為了堅守秦腔,白天為了藝術而練功排戲,晚上為生活送外賣到臨近子夜,有次他對我說,王老師,我太愛秦腔了,但我也需要養家。」王戰毅談及此處,失聲落淚。
不少人註意到,不同於絕大多數秦腔劇團演出由主辦方付費邀請,或由戲迷買票看戲等模式,安萬在西安長達8天的巡演,沒有收取戲迷們一張門票。
「直播帶貨是我養活劇團的重要渠道之一。」安萬面對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采訪時坦言道。為了拉平收支,他常常直播帶貨到深夜,「我今年一直在虧錢,實在虧怕了。每天掙不夠3萬,就要虧錢。」
「如果不是快手平台幫我協調場地等問題,西安巡演或許很難成功。」安萬說,快手是他西安巡演成功的幕後推手。據悉,他的劇團每日的演員薪資開支需6萬元左右,8天巡演的綜合支出或達80萬元。
「未來的商演,我接廟會演出比較多,考慮到老百姓不容易,演出的價格壓的很低,包吃住一天2萬元,演員薪資都差一半多。」安萬說,很多人疑惑,為什麽他要虧錢演戲,「秦腔是我的第二生命,沒有秦腔,就沒有安萬,我希望竭盡所能將秦腔推廣出去。我希望秦腔能紅遍大江南北,戲場看戲的人們越來越多。」
【2024快手非遺生態報告】顯示,國家級非遺計畫中,快手上的傳統戲劇類計畫覆蓋率達97.4%;秦腔既是TOP3最受歡迎的非遺計畫,也是TOP3最受歡迎的非遺曲藝計畫。
前路漫漫
「破圈」的安萬劇團能走多遠,帶火的秦腔能火多久?關於秦腔的傳承,20年來,一直有專家在呼籲,讓年輕人了解秦腔,傳承秦腔。據中國新聞周刊報道,原易俗社社長,國家一級編劇、演員冀福記20年前在接受采訪、談及「年輕人為什麽不喜歡秦腔」時曾表示,秦腔不是「過時」的文化,但客觀上不夠與時俱進。
冀福記認為,戲曲是中國傳統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而短視訊、直播平台對傳統文化的推廣意義重大,「網路對展現秦腔魅力,展示演員才會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平台。」
「我相信‘戲比天大’,但我不喜歡秦腔。」這是安萬劇團2025年西安跨年演出前夕,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采訪一位「00後」劇團演員時獲得的回復。這位演員覺得,唱秦腔太苦,西北地方冬天零下十幾攝氏度,女演員們為露天演出扮相好看,必須身著單薄的戲服,要一站一兩個小時。
安萬劇團有3位00後的秦腔演員,但她們都稱對秦腔談不上喜歡,認為唱腔難學、跑龍套無聊。甚至有人曾逃離過好幾次,最後一次,是安萬加薪資、靠面子給勸回來的。
對此,安萬直言感到擔憂。秦腔是他的命,他想一輩子唱下去,可他擔心年輕人不知道秦腔,擔心老一輩秦腔藝術家們相繼離開後,秦腔在傳承中「斷茬」。「如果能透過網路讓更多的年輕人關註秦腔,或許秦腔會走的更遠一些。」安萬說。
這次西安成功巡演,讓安萬找回了一些自信:「如今我120萬粉絲中,大約30萬人是00後。好些年輕人都說想來劇團學戲,學演奏呢!」
「要想人前顯貴,必先身後受罪。」王戰毅直言安萬的擔憂,也是他乃至全體秦腔行內人士的擔憂。他認為,其根源在於秦腔不僅對演員的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聲腔調樂器、燈服道效化有要求,更要求演員提升全面素質,尤其對品德有要求,「德藝雙馨,德在藝先。只有認認真真詮釋劇中人物,才能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
王戰毅說,不同於安萬的民間劇團醉心於鉆研傳統戲曲,國營劇團不僅有多方的掣肘,還肩負著秦腔的傳承與創新,如現代戲【遲開的玫瑰】、2024年春節聯歡晚會西安分會場節目【山河詩長安】等,「如今受社會等各方面影響,秦腔演員,尤其年輕的秦腔演員們深感迷茫。」一些前輩為了推廣、發展、傳承,付出了太多,「原省振興秦腔辦公室主任王軍武老師為了搞劇團推廣秦腔,甚至都賣了兩套房。」
冀福記認為,民營劇團和國營劇團承擔的社會責任也有區別,民營劇團專註於傳承、發揚傳統,而國營劇團更多地在改革、創新,「安萬的成功源於方方面面的支持,但時代在前進,戲曲的改革、創新勢在必行。」
安萬現象
安萬帶著秦腔「火」出圈後,很多網友稱這是「安萬現象」,認為一個民營劇團在西安這樣優秀劇目頻出的秦腔殿堂爆火「出圈」,是對西安易俗社、三意社以及陜西省戲曲研究院前輩的挑戰。
「安萬深愛秦腔,我也深愛秦腔。同為秦腔演員,我們惺惺相惜,我也真心想為安萬的巡演送上祝福。」王戰毅說,網路上一些偏頗的言論,令他和一些業界想為安萬送去祝福的朋友們不免為難,「他到西安半月前,我就為他寫了一副字,準備為他接風呢。」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註意到,王戰毅在安萬西安巡演期間,曾與秦腔界的朋友們前往現場慰問,後被一些網友曬到網上,進而遭遇了網暴。
對此,安萬真誠呼籲:「西安是所有秦腔演員的夢想之地,是很多秦腔演員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我們作為民營劇團,專業能力無法與‘一院兩社’相提並論,有很多不足。如果有機會,希望能邀請一院兩社的前輩,為我們劇團提供一些專業的指導,讓我們更進一步。」
「安萬的‘破圈’或難以復制,但對秦腔的推廣做出了很大貢獻。他的破圈,讓我也進行了反思。」王戰毅認為,安萬用真情打動了自己,進而打動了觀眾,這是種傳神,是戲曲很高的境界,「作為一名秦腔人,我很感謝安萬,因為他,我看到越來越多年輕人愛上了秦腔。」「希望未來我們可以相互交流、共同促進,探索出秦腔的發展之道。」
「互聯網短視訊、直播的興起,無疑對秦腔是一場復興的機遇。以前一場戲可能2萬人看就夠多了,如今透過網路直播,動輒幾十上百萬人觀看,任何失誤都會被無限放大。安萬的出圈,鞭策我們國營劇團的青年秦腔演員,要腳踏實地,用心練好基本功,拿出更強的專業能力,把秦腔唱到觀眾心裏去。」王戰毅感言說。
「‘安萬現象’值得秦腔人的借鑒與反思。戲曲和商業平台需要雙贏已是現實,不可否認。」冀福記認為,秦腔一方面要為民而唱,順應時代的節奏走向網路,獲得更多年輕人的支持。另一方面也需要更加純粹,警惕因過度商業化透支其藝術生命力。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 張鵬康
陜西有這樣一些沒紅的「安萬」
當西鹹新區秦藝秦腔劇院團長薛小平聽到「安萬」這個名字時,不禁低聲感慨:「羨慕」。
匠心——
「我沒趕上互聯網+的東風」
在秦腔民間團體的圈子裏,像薛小平這樣憑借數十年如一日的熱愛,撐起一個民間劇團的團長並不在少數。他表示,自己不過是其中平凡的一員,「陜西其實有一些沒紅的安萬,他們都沒有搭上新媒體的助力。」
在業內,流傳著很多民間自營秦腔團長的故事。有的毅然決然,破釜沈舟,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只為召集起民間的秦腔演員,一心闖出一條屬於秦腔民間發展的道路;有的自籌資金租排練場,組織演員,就為了給這份熱愛的事業留一片空間。然而,遺憾的是,他們沒能搭上「互聯網+」的快車,沒有走紅,就意味著缺乏流量與關註,僅靠傳統的方式,他們的秦腔夢想始終難以突破周邊小眾群體的局限。
薛小平談及這些,感慨這就是當下秦腔民間團體真實的生存現狀。作為一位典型的民營團長,這些年來,他為了支撐秦腔團,投入了近十萬元。為了安置演出器材,並且保證每周都能開展排練活動,他特意在西安鹹陽交界處租下了一個鄉村小院,這裏不僅成了劇團的排練場地,更成是周邊秦腔愛好者的溫馨家園。十幾年前,記者也曾跟隨他們的腳步,走進偏遠鄉村,無論是惠民演出,還是節慶表演,盡管舞台簡陋,但演員們個個都全力以赴,奉獻出精彩的演出。台下的觀眾雖然有時人數不多,但每個人都懷揣著對秦腔最質樸的熱愛。
十幾年後的今天,在一個冬日午後,記者又來到這個小院。十幾位觀眾、十幾位演員以及十幾位鼓樂伴奏,在那有限的舞台區域內,演員們激情洋溢,唱腔鏗鏘有力。就在這激昂的氛圍中,記者與薛小平聊起了同行安萬。薛小平毫不吝嗇自己的贊賞之情:「就安萬的演出而言,戲曲品質方面確實與專業劇團存在差距,有不少缺乏專業的地方。但從其他許多方面來看,他卻有著超越之處。」
走心——
「返璞歸真是安萬成功的秘訣」
安萬在西安演出的火爆場面,引發了薛小平的深入思考。
「安萬成功的秘訣,在於返璞歸真。」薛小平評價說。他認為安萬走老戲新排的路子,無疑是明智之舉。「安萬把從民間捐贈和收集來的老劇本進行翻排,像【斬韓信】【包公三下陰】這類一度瀕臨失傳的秦腔劇目,得以重登舞台。這讓戲迷們真切感受到古老秦腔的回歸。」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安萬的每一場戲時長都在3個小時以上,有些甚至長達4個多小時。演出時,他從不跳戲,憑借龐大的演職團隊,極具沖擊力的視覺場面與震撼的樂隊演奏,給觀眾帶來強烈的視聽盛宴,贏得了廣大戲迷的認可。
「萬人大合唱,彰顯出惠民演出的本質。每年,投入秦腔文化的經費並不少,各個院團承擔的惠民演出任務也不少。安萬的演出也有平台的扶持,但他在演戲上絲毫沒有懈怠,沒有流於形式。正因如此,才出現了冰天雪地中,萬人翹首以盼開戲,舞台下萬人大合唱的壯觀景象。這,正是秦腔的精神所在,是惠民演出的核心。安萬在直播間也說過,他的戲曲品質與專業院團相比,確實存在差距,可他所宣傳的是秦腔精神。」薛小平感慨地說。
成功的背後,是無數苦累的沈澱。在薛小平看來,安萬身上那股吃苦耐勞的勁兒,他格外感同身受。「西安演出期間,正值降溫,安萬帶領全團100多人,在露天劇場連續演出8天8夜。這種拼搏精神,在其他大型院團都實屬罕見。安萬的兒子還在直播中透露過一個細節,演出第一天晚上,他和父親忙完工作去夥房,發現都沒飯吃。正是因為安萬能承受這些艱難困苦,才獲得了西安廣大戲迷的由衷認可。」
信心——
融入百姓的煙火日常 離不開新媒體的東風
秦腔,這一紮根於大眾的藝術瑰寶,有著旺盛的生命力,每隔數年,便冒出不少尖子演員。往昔,閆振俗、孫存碟、商芳會等一眾名角兒風靡陜西大地,那熱度持續經年。如今,後起之秀安萬亦是勢頭正勁,接力為秦腔的傳承與推廣傾心盡力。
說起當年薛小平執掌的民間秦腔團唐梨園,也火爆過,演出品質上乘,演員陣容星光璀璨。劇目儲備也極為豐富,五十多部經典劇目常演不衰,其中原創的大型本戲就有十幾部,貼合時代風貌的現代小戲也多達二十余部。唐梨園的舞台,從世園會到甘肅天水,每場演出時,台下觀眾也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平心而論,安萬的火爆,許多民營劇團並非難以企及,只是個體的力量終究單薄。要想讓秦腔真正紮根民間,融入百姓的煙火日常,離不開新媒體的東風助力,也亟需各方力量攜手扶持。唯有匯聚眾力,這門古老的藝術才能在新時代煥發新的光彩。 華商報大風新聞記者 李明 劉慧 王寶紅
文化觀察
流量裹挾下
安萬和他的秦腔能走多遠?
王利民
在數位經濟的浪潮中,網紅經濟以其獨特的魅力和無限的潛力創造了無限可能。然而,在這股潮流中,能夠真正脫穎而出並持續走紅的網紅卻寥寥無幾。秦腔演員安萬,作為一位來自甘肅會寧的草根藝術家,憑借自己的獨特經歷、快手平台的助推以及與老百姓情緒價值的共鳴,成功地在網紅經濟中占據了一席之地,被譽為2024年最後一個「逆天改命」的故事。然而,流量之下的隱憂不容忽視,高光時刻的思考不可或缺。成也「流量」敗也「流量」,有太多的「網紅」在流量經濟大潮中僅僅是「曇花一現」,安萬和他的秦腔又能走多遠?
一、安萬走紅的雙重邏輯:特殊經歷與平台助推的雙重作用
其實,在這次西安火爆出圈之前,安萬已經是甘肅頗有名氣的「西北秦腔王」,他已將秦腔這門古老的藝術再度引入尋常百姓家,他的走紅並非一蹴而就,而是他「天生花臉」的特殊經歷與快手平台助推共同作用的結果。
秦腔的花臉不僅遮蓋了安萬的缺陷,更給了他一條活下去的出路,別人唱戲要錢,他唱戲「要命」,因為秦腔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然而,盡管他在秦腔表演上取得了一些成就,但各種因素的影響,他和他的藝術團依舊困難重重,直到他遇到了快手平台,一切才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快手作為一個以短視訊和直播為主要形式的社交媒體平台,為安萬提供了一個展示自己才華和魅力的舞台。在快手上,安萬可以自由地釋出自己的秦腔表演視訊,與粉絲進行即時互動,分享自己的藝術心得和生活點滴。這種全新的傳播方式不僅讓安萬的秦腔藝術得到了更廣泛的傳播和認可,也讓他與粉絲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情感紐帶。
可以說,安萬獨特經歷和快手平台的助推共同建構了走紅的基礎。他的秦腔表演視訊在快手上迅速走紅,吸引了大量粉絲的關註和喜愛。他的表演風格獨特、情感真摯、技藝精湛,深深打動了觀眾的心靈。
二、安萬走紅的群眾基礎:真誠表演與觀眾情緒價值的共鳴
安萬之所以能夠在網紅經濟中脫穎而出,除了特別經歷和快手平台的助推外,更重要的是他與老百姓情緒價值的共鳴。安萬站在舞台上,那一聲聲「慟地錘胸把天怨」,那一句句「想老娘」「念賢妻」,無不深情款款,直擊人心,不少觀眾情不自禁潸然淚下。
常言道,借著別人的靈堂,哭著自己的滄桑。可以說,安萬唱得不僅僅是秦腔,仿佛是對人生百態的深刻詮釋,讓台下的觀眾在淚水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人生如此,戲如人生,畢竟人生在世不稱意,這種情感的共鳴,正是安萬能夠脫穎而出的關鍵所在。他不僅僅是在唱秦腔,更是透視著每一個人內心的故事。當今社會,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和競爭壓力的增大,人們越來越需要一種能夠慰藉心靈、釋放壓力的精神寄托。而安萬的秦腔表演,正是這樣一種能夠觸動人心、引發共鳴的精神食糧。正因為如此,才形成了萬人同吼秦腔的「轟動場面」,也形成線上學唱興漢圖的「安萬現象」。這種線上線下同吼秦腔的方式,不僅讓秦腔藝術得到了更好的傳承與發展,更讓人們在共同的藝術體驗中找到了情感的釋放與共鳴。
可以說,秦腔這一具有悠久歷史和深厚文化底蘊的傳統藝術形式,在安萬的演繹下,在民間形成了新的浪潮。他以其獨特的表演風格、豐富的情感表達和深刻的文化內涵,每一次的演出都仿佛是一次心靈的洗禮,讓觀眾在感動中找到了精神的寄托。同時,安萬也非常註重與粉絲的情感交流。他經常在快手上釋出自己的生活點滴和感悟,與粉絲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同時,他也非常註重與粉絲的互動和溝通,透過非常接地氣「姑舅爸」「姑舅媽」式的互動方式與粉絲建立了緊密的聯系,這種真誠的情感交流不僅讓粉絲更加了解安萬的內心世界,也讓他們感受到了安萬的真誠和溫暖。
三、安萬走紅的理性思辨:平台推陳出新與觀眾審美疲勞
在數位化時代背景下,社交媒體平台以其獨特的傳播優勢,為安萬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然而,流量來得快去得也快是網紅經濟的一個顯著特點,因此,安萬和眾多網紅一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尤其是隨著平台的不斷推陳出新和觀眾審美疲勞的呈現,演算法作用下的流量扶持會越來越少,粉絲對其內容的興趣和新鮮感也會逐漸降低。
淄博燒烤和天水麻辣燙的火爆出圈就是最典型的案例,這兩個城市曾因網紅打卡地而迅速走紅,吸引了大量遊客和關註。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網紅打卡地的吸重力逐漸減弱,遊客數量也開始下降。與此同時,為了不斷滿足受眾的新鮮感,平台也需要透過不斷培育新的網紅吸引流量,簡單來說就是透過吸引人們的註意力來賺錢。與此同時,平台還會緊跟時代潮流和受眾的喜好,在大數據的加持下,不斷推陳出新產品和服務,以滿足不同使用者群體的需求和期望,從保持對使用者的吸重力和競爭力。這一次選擇安萬秦腔,下一次可能是「張萬」雜技,下下一次還有可能是「王萬」交響樂……只要能吸引使用者的註意力,扶持哪一個「商業符號」都是有可能的,因為註意力經濟是平台的核心商業邏輯。
此外,在這個資訊泛濫、註意力稀缺的社會裏,觀眾對於內容的耐心和關註度變得尤為有限,同時,他們對形式的審美標準也在不斷提升。安萬的勵誌故事,曾以其真實性和感染力贏得了廣泛的關註與共鳴,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類故事的新鮮感逐漸消退,觀眾對此類內容的興趣也隨之減弱。尤其是在年輕一代觀眾群體中,他們更加傾向於追求新穎、刺激的內容,對於傳統文化的興趣相對較弱。如何在數位經濟的浪潮中繼續「逆天改命」,如何在秦腔藝術的民間傳承中行穩致遠,安萬和他的藝術團如何借助這波潑天的富貴實作長久的永續發展……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問題。
文藝評論
從安萬看秦腔發展的諸多可能性
王寶紅 劉慧
秦腔,這一古老而厚重的藝術形式,在新時代的舞台上,正透過一些獨特的現象,展現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發展前景。無論是哪個角度的熱愛,都是秦腔發展必不可缺的環節。從安萬身上,我們看到了秦腔未來發展的諸多可能性。
吸引密切關註與持續熱愛
新的傳播迫在眉睫
洶湧浪潮裏,秦腔這一傳統藝術瑰寶的生存領地,正無可避免地遭受著持續性擠壓,處境愈發逼仄。安萬的出現,恰似在密不透風的困局中撕開一道縫隙,為秦腔覓得了一次破圈傳播的絕佳契機,成功吸引眾多年輕目光聚焦於此,讓古老的秦腔在新一代群體中泛起久違的熱度。但我們也應清醒意識到,熱度易散,如何將這份初識轉化為長久且深沈的熱愛,怎樣讓偶然的關註沈澱為持續的追捧,才是當下亟待我們躬身入局、全力以赴的關鍵方向。
在當下這個被「互聯網+」深度裹挾的時代大背景下,流量,尤其是海量流量,已然成為傳統藝術產業突破瓶頸、實作蛻變升級的核心密碼。安萬或許並非正統意義上的秦腔代言人,但其大膽探索所蹚出的路徑,無疑具備實打實的借鑒價值。他精準錨定大眾文化路線,巧妙借勢互聯網平台的傳播偉力,一舉沖破傳統秦腔囿於地緣、受眾的傳播枷鎖,將這門古老藝術推播至更為廣袤的大眾視野之中。事實驗證,互聯網絕非可有可無的點綴,而是秦腔在新時代振翅高飛、重煥生機的強勁引擎,想要在瞬息萬變的時代浪潮中站穩腳跟,搭乘互聯網快車已然是秦腔的必選項。
正能量有「大流量」。對於秦腔而言,殿堂之高雅與民間之質樸共生共榮、深度融合,才是契合時代需求的理想發展範式。一方面,秦腔需堅守藝術殿堂,憑借精心打磨的高端演出,絲絲入扣地展現其歷經歲月沈澱的深厚藝術造詣,延續藝術傳承的純正脈絡;另一方面,它又要俯身向下,紮根民間煙火,與百姓的日常生活水乳交融,於街頭巷尾、田間地頭奏響時代新聲。唯有如此,秦腔才能精準對接不同層次觀眾的多元審美訴求,全方位拓寬自身的生存與發展空間。
許多「隱藏」的熱愛
需要被點燃
安萬引發的秦腔熱潮如一記醒鐘,振聾發聵,讓我們清晰洞見:秦腔若要擁抱未來,民眾的參與絕非錦上添花,而是不可或缺的關鍵拼圖。在社會的各個角落,隱匿著無數對秦腔懷揣熱愛之人,這份熱忱猶如深埋的火種,亟待被點亮、被喚醒。
「吼」出的秦腔,絕非簡單的隨聲附和,它實則是觀眾內心情緒奔湧的出口,是靈魂深處產生共振的訊號。為何眾多戲迷不惜長途跋涉奔赴一場秦腔之約?根源就在於戲曲搭建起的這座橋梁,一端連著煙火人間的現實百態,另一端連著悠悠千載的文化脈絡,讓人得以在其中尋得共情,覓得慰藉。
城市的喧囂裏,有這樣一群老人,歲月催白了他們的頭發,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可心底對秦腔那聲豪邁「吼」的眷戀從未褪色。觀看秦腔演出,猶如三餐四季般,已然融入他們生活的肌理,成為剛需。此刻,一個亟待破解的難題橫亙在前:怎樣才能讓秦腔跨越距離的藩籬,走到這些翹首以盼的民眾身旁?又該如何讓古老厚重的戲曲文化,無縫嵌入民眾的日常,煥發出新的生機?這實則是一場關乎「供給與需求」的時代大考。
身處現代社會浪潮,重塑秦腔與民眾間的緊密紐帶,迫在眉睫。民眾心底自發湧起的熱愛,一旦匯聚成潮,將化作一股磅礴之力,自基層土壤向上托舉,讓秦腔回歸生活本真,牢牢嵌入民眾文化生活的核心地帶,為這門古老藝術的未來築牢堅不可摧的群眾根基。
乘上「互聯網+」的快車,推動秦腔產業升級換擋;緊跟時代步伐,貼合當代需求開展藝術創作;秉持文化傳承理念,將秦腔產業化運作;打破殿堂與民間的隔閡,促進二者融合共進。循此路徑,秦腔必將在新時代的舞台上,續寫梨園傳奇。
來源:華商報